Kammy北哑

RN in AUS。T2DM。

我在养老院上班的故事


(二)Wally


在我上班的地方 有一个上了密码锁的区 专门提供给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老年人。


外边的人可以进去 但住在里边的人不能出来 


绝大多数住在里边的老年人都是曾经走丢过的 或是以前住在别的区然后试图溜出去的 或是受阿尔兹海默症的影响行为异常甚至暴力的。


去年有一个新来的老奶奶 走路步履蹒跚但却异常铿锵有力 受病情影响已经不怎么能讲英语了 大多数时间只会说自己的母语——匈牙利语。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她脾气很倔犟 动不动就揍人 并且下手非常狠毒 曾经抄起我手推车上的用来砸药(有的老年人吞咽功能下降需要将药片砸碎再喂)的石头钵 狠狠的砸在我们一个护工阿姨的脑袋上 


据说当时阿姨直接倒地不起 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被当值的护士送去了急诊 往后休息了三个多月才缓过来。


由于类似的行为过多 而当事人都是患了老年痴呆症 所以并不能追究任何责任 相反 你要是条件反射地还手还会被称为虐待老年人(elder abuse)会直接导致你再也吃不上医护这碗饭。 所以 我们养老院的护士 正常人都不愿意去这个区上班。


我就是那个例外。


我很喜欢老年痴呆症区。


老年痴呆症区能让我心里平静下来 安安静静的认真完成每一项工作和任务 比起其他普通的病区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想要我做这做那 甚至还有好几次有人告诉护工“我一定要见护士 是很紧急的情况” 吓得护工们跑着过来给我汇报 我再跑过去看 结果她/他只想叫我修个电视/通厕所/找遥控器/找衣服。而在老年痴呆症区 没有人会提要求 没有人会催促我 那里的人都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有多少老年痴呆症的老人就有多少个小世界。


他们大多很安静 安静到空气里弥漫着一点悲伤。


真正让我意识到老年痴呆症的 是一个叫Wally的老爷爷。


老年痴呆症区其中的一个常驻护工大叔 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很久警察 而老爷爷Wally也曾经是一名警察 所以他们两个之间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友谊 曾经的同行相见 前辈和后辈的关系。


Wally一直都很安静 很稳重。我知道这两个词放在老年痴呆症患者身上可能不大合适 但是尽管他慢慢的丧失短期记忆 开口讲的故事的年代越来越久远 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越来越频繁 但他的身上永远都有一股正气。


他好似是能记得这个做过警察的护工大叔 所以每次大叔来上班的时候 Wally总是看起来很安心 大叔也很喜欢去他房间里看一看他 听听他讲很早以前的故事。


后来Wally的病情慢慢恶化 除了老年痴呆症 他还患有其他大大小小的疾病 慢慢的 他的话越来越少。直到有一次他说难受 却又形容不出来怎么难受的时候 我去给他测体征 他突然脑袋一歪靠在椅子上 晕倒了。


后来顺理成章的 医生宣布他进入临终护理的阶段 没过多久Wally就安安静静的去世了。


原本只是一个养老院里再寻常不过的故事 直到有一天护工大叔给我讲了Wally去世时的故事。


Wally去世前的早上 大叔照常来上班 他说那天感觉Wally精神情况好了很多 (按咱们的思想 可能就是回光返照吧…)和他聊了很多 大叔甚至有一种奇怪的错觉 觉得Wally的老年痴呆症消失了。


下午大叔下班的时候 对Wally说 明天见了 Wally看着他很认真的说 我们见不到了 我就要走了。给大叔吓出一身冷汗。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听见Wally在哭喊 跑进去一听 Wally说的是 “那些孩子怎么办!火场里的孩子还没有跑出来!” 哭的惊天动地 给大叔震惊得忘了呼吸。但是他哭完之后马上安静了下来。


很快Wally就走了。


我并不知道在他弥留之际所哭喊的内容 到底是他亲身经历的遗憾 还是他臆想出来的梦魇 但是至少我很确定 直到最后 他都遵守着作为警察的使命 为了那些“没跑出来的孩子们”高声哭喊。


我曾经一度觉得老年痴呆症就像是丧尸电影里的病毒爆发 剥夺人的健康 剥夺人的大脑 剥夺人的感情。


Wally的健康不复存在 他的大脑也在萎缩。

但是他的感情 他的人生准则 一直都在。


从那之后 我再也不觉得老年痴呆症区枯燥可怕 繁琐费神。我们所照顾的 都是几十年前混的风生水起的英雄。做过飞行员的老奶奶;曾经是小学校长的老爷爷;交响乐队指挥的老爷爷;做过高级护师的老奶奶;周游过很多国家的老爷爷 还有在患老年痴呆之前签下遗体捐赠给大学的医学生的几位老人。


每当他们吵闹了 把我喂药的手拍开了 甚至拿花盆扔向护工的时候 我能很镇定的控制住情绪 将心比心 如果不是老年痴呆症 他们谁又能做出这些事情来。


直到现在 我上班两年多了 大家依旧不能理解我为什么会喜欢老年痴呆症区 也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我可以在那里上班上得很顺利。


恐怕只有常驻这个区的护工们可以理解吧。


———(二)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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