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养老院上班的故事
日记形式的小故事，OOC 并不存在 因为都是真实的人和故事。
内容里出现的人名并不涉及侵犯当事人隐私 因为我并没有提及任何full name。
目前为止在澳洲做 RN 已经828天了 遇到的故事有很多 。总是要有个地方讲出来的。这些人和事 写出来当做纪念吧。
前言
两年前我大学毕业，开始了漫长的找工作阶段，过程艰难到我几度怀疑这三年的学白上了。我学的专业是护理，在澳大利亚这个大家谁也不愿意上班只想在家躺平的国家显而易见是很好找工作的。但是这种奇迹就是没有发生在本人身上。
被逼无耐的我投简历范围大到什么程度呢，我连驻监狱的护士职位都申请了，愣是连个屁都没收到。
2019年5月底 我抱着随便吧不行就回国享受人生的态度把简历投到了一家当地很有名气的公立养老院，关上电脑爱咋咋地。
故事突然回到了正常走向
惊喜却并不意外的 养老院的前台姐姐打电话通知我去面试。
惊喜却并不意外的 面试通过了。
我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耐心去教一个刚毕业什么也不会的初级玩家，但是我在养老院上班的故事就这么毫无防备的开始了。
2019年7月1日，故事开始。
（一）Doreen
Doreen是一位性格孤僻又奇怪的老奶奶。
可谓是我上班第一天的开局暴击。
对她最初的印象是有关梳头发。
当时我上班第一天 是有人带的 教我走走流程 熟悉一下上班的日常 顺便认识一下老人院里的老人 和上班的同事们。
我本身就脸盲，作为一个亚洲人 我对白人的长相区别并不敏感 每个人的脸和他们的名字根本对不上号。但是这个奶奶是我用时最短就能对号入座的人。短到什么程度呢—— 开局十分钟。
带我的护士是个和我同岁的中国男孩子，他走进Doreen的房间，准备给她打胰岛素。她作为一个一型糖尿病患者 每天要打两针 测三次血糖。
我们俩进屋不到三秒钟就被一个枕头给砸出门 然后听见老奶奶铿锵有力的叫我们滚。
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说好的老年人都和蔼可亲呢？
这一嗓子嚎的我耳膜都要破了。
护士小哥哥显然已经习惯了 抹了一把脸甩头又走了进去 我作为一个跟班 只能端着装着胰岛素和针头的小盘子跟了进去 生怕老奶奶一不留神把我掐死。
老奶奶拖长了声音带着澳洲口音特有的拖泥带水的语气抱怨着 天天扎针天天吃药 我还能返老还童不成？你们一天天的烦不烦。
最后 作为给她打针的条件 老奶奶要求护士小哥先给她扎辫子。我就在斜后方看着小哥颤抖的手 给老奶奶梳头发 然后开始扎那个怎么也扎不上的辫子。确实 男的一般谁会扎辫子啊。我说 要不我来？
扎辫子这个手艺还就是得女的来。我三两下扎好之后 那个老奶奶说出一句能把我气死的话 “you gonna be good at SOMETHING you know？”（人总是要擅长点什么的你说呢？有一种她很看不起人的感觉） 配合着她鄙夷的眼神。然后又骂骂咧咧的撩起衣角 让小哥打针。
从此之后的一个月 我的班都被排在Doreen所在的这个区。那可能是我最痛苦的一个月。她就像是我职业生涯的绊脚石 时不时让我摔个狗吃屎。
不配合治疗---血糖高---送医院
配合治疗之后故意不吃饭---低血糖---送医院
用手里的拐杖暴打无辜的老爷爷---做事故报告
我进她房间不小心碰到桌子上的东西---被骂
扬言要从二楼跳下去自杀---每隔十五分钟要去视察她一次 （我一个班8.5小时=视察她34次）
导致的结果是 那个区的其他29个老爷爷老奶奶 我才刚刚勉强能把他们的脸和名字对上号的时候 我已经能熟记Doreen吃的每一个药 得过的每一个病 以及她孙子找了一个岁数很小的女朋友并且他们俩要密谋偷走她的养老金。
当然最后一点存疑 因为她有轻度的老年痴呆。
但是 Doreen是孤独的。我不敢说她的孤独是没来由的 毕竟她的性格真的很难让人接近。但是 也许正是因为她的孤独 才造就了她这样的性格。
我在这里上班两年多 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家人。她的儿子 她的孙子 她孙子的那个“岁数很小还惦记着她养老金”的女朋友 我一个都没见过。我问过其他的护工和护士 大家纷纷表示 从来没见过 一次没来过。
可能是我性格乖张的缘故 时间久了 Doreen也就习惯我了 她不配合治疗的时候我会稍微和她拌拌嘴 她配合的时候我会有意的去讨好她 比如在她血糖合格的情况下给她香蕉和橙子 在她不吃饭的时候我拿着自己的饭陪她坐在房间里 我吃一口自己的饭 逼着她也吃一口她的饭。
时间长了 我变成了全养老院唯一一个给她打针不会被攻击的人。有一段时间 在她那个区上班的护士会在所不辞的找到正在其他区上班的我 然后问我能不能帮忙给Doreen打针。我一进去她笑脸相迎 很配合的让我检查血糖 再打胰岛素。
她的十个手指头全都是青紫色 那是每天三次测血糖的结果。
她的右半边肚皮青黄青黄的 那是每天两次打针的结果。
没有人往她左边的肚子上扎针 她的肚子里有一个硬硬的盒子 据说是很早以前放进去的止痛泵 岁数太大了就不拿出来了。
她每天带着老花镜坐在阳台看看书 坐在房间的沙发椅上睡睡觉。日子过的枯燥又单调。
我想我开始理解她的处境了 也明白她的性格除了天生和老年痴呆症 也是受到了这种机械化的生活的影响吧。
后来 她的老年痴呆症开始轻微的恶化 记不起自己早上吃了什么 记不起自己的医生是谁 记不起助听器放在哪里。
但是她记得我。
受到新冠疫情的影响 我们有一整个月都只能在同一个区上班 我被分配到老年痴呆症区整整一个月 等我再去那个区上班的时候 Doreen坐在沙发椅上 笑的很慈祥 伸开手臂让我去拥抱她 然后对我身后的护工说 这个孩子是我最喜欢的护士 她来看我了。
有时候我上下午班 会下班很晚 原本晚上十点半结束的班能让我上到十一二点。Doreen会从楼道尽头慢慢走出来 走到我的护士站前 眯着眼睛对我说 “上班不要太用功了 回家去吧” 然后再拄着拐杖慢慢的挪回自己的房间。
Doreen是在医院去世的 上个月的事情。
好像是低血糖差点昏迷被送进医院 后来她出院的时候我还在这个区上过一个下午班 我记得她当时刚从医院回来 昏睡在床上连晚饭都不吃 我走进去看她 她被我叫醒后伸着胳膊对我说 来我们拥抱一下。笑的很吃力。
后来她又一次被送进医院 我不晓得是什么原因。
只是几天以后我在另一个区上班 正对着电脑做记录的时候 邮箱突然弹出来一封邮件 通知大家和医生以及药剂师 Doreen那天早上在医院去世了。
作为一个医护工作者 我知道在面对工作的时候不应该带有过多的个人情绪。但我看到那封邮件后还是麻木的站起来 去吸烟区抽了一根烟 一句话也说不出。
Doreen的去世仿佛是一种宣告 宣告那个当初刚进来这家养老院上班的我已经随着她去了。我已经不会再被人用枕头砸出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也不会在面对拒绝治疗的病人面前手足无措。我可以让那些性格古怪的老人或者员工和我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也可以让我的病人很快的相信我 让我手下的护工们顺利的配合我工作。
只是我还一直记得去年圣诞节前夕 很多家属表示会来陪着自家老人参加养老院的圣诞晚餐的时候 Doreen一直催促着我打电话给她的孙子 然而电话一直没有人接。那个时候 Doreen老奶奶的脸上闪过一丝伤感 但很快又微笑起来 对着我说 “到时候的圣诞晚餐 你能不能来陪我喝一杯茶？”
------（一）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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